成为 “别人家班主任”的背后，是一颗想做好老师的心｜造就Talk•兰会云
兰会云
山西省朔州市朔城区一中教师
各位朋友，大家下午好！
我叫兰会云，今天有幸再次来到上海，不过这次来的方式不同于之前。上次骑了很多天，这次只经过了一天。前段时间因为我的骑行，一不小心在网上爆红。
红到什么程度呢？
红到很多央媒来采访我，全国各地媒体都蜂拥而至，来到这个以前没听过的城市——朔州。也有一些全国最一流的高中向我抛出橄榄枝，说兰老师要不要来我们这里教学。所以那段时间我就特别膨胀，然后我就不知道如何去选择，我不知道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巨大的馅饼，还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我拿不定主意。于是我自己背包去了西藏，在拉萨 、日喀则、阿里地区待了20多天，自己一个人转山。在转冈仁波齐的时候，我明确了自己的一个使命：我应该继续扎根在这个地方，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好老师。
兰会云在2019造就REMIX大会现场
其实我是一个相当普通的老师，2012年我从西南大学毕业，当时面对山西省几所高中的选择，我犹豫过要不要选择太原市内一所条件比较好的高中。但最后还是决定回到自己的家乡——山西朔州。
朔州是一个特别小的城市，在场的各位应该大多数都没有听过。这个城市有多小？从朔州市最南端打车到最北端只需要30块钱，而我昨天从虹桥机场打车到这个地方花了170多块钱。
山西朔州
我在小城市一所普通的高中，并且一直在学校里面带着最差的班。好多老师觉得带这些差生没意思，别人也会否定我们的工作价值。但我不这样看，我觉得如果这些学生没有引导好，他们很容易在将来给我们的教育、给我们的社会带来很多的困难、很大的麻烦。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正确引导他们具有更强的社会意义。
走上工作岗位之后，我发现我时不时就会从学生那儿收获很大的职业幸福感，比如从学生给我写的一个温暖的小纸条、从他们给我带了一杯豆浆......
从那时开始，我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当个好老师。
做一个好老师
但什么样的老师是好老师？我如何去定义这个好字？从教八年来，我不断在思考、在探索。
好老师是爱与付出
好老师是什么？
首先，我所任教的高中是一个相当普通的县级中学，叫朔城区一中。它采取严格的军事化管理模式：比如孩子们会因为各种小的纪律问题、卫生问题而扣分。而这个扣分与我们班主任的工资是直接挂钩的，所以一些老师面对学生扣分都非常生气，也会对学生进行相应的责罚。但我觉得责罚不应该是我们处理事情的主要手段，而应该给他们更多的爱，给他们的成长提供一个相对温暖的环境。
给学生更多的爱，而不是责罚
比如在前不久，我班里面的学生因为早上走的着急，忘倒垃圾而扣分了。这个女生比较内向，拿着罚单找到我，害羞地说：“兰哥，我又给你扣分了。”我说：“没事，你回去好好学习就行了，不要在乎这些细节。”然后我就让她回班上去了。可是过了两分钟，当我到了班里面，发现了什么场景？里面其他同学都在安静地写作业，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嚎啕大哭。我特别郁闷，刚才明明在办公室跟你说的好好的，让你回来好好学习。结果你却在这个地方嚎啕大哭，好像我在办公室把你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似的。
但是我转念一想，她或许不是因为影响了我的工资而哭，而是最近她家里发生了其他事情，导致她特别伤心，扣分只是一个导火索。想到这里我迅速地调整了情绪，班里面其他孩子还得安静地学习，我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呢？
我把她叫出来，拿了两个棒棒糖，和她一人含一个在学校操场里面走着。走着走着，我猛然间抬头，看到朔州的天空满天繁星。因为我是高中地理老师，所以我跟她说，你看这边，这就是北斗七星。这三个星，再加上这边构成了大熊座的身体，这边这几个只有大熊座的头……于是那天给她讲了半个小时关于星座的东西。我看到她情绪缓和了很多，我说那你就回班上上课去吧，不能再哭了哟！
我所带的班在高一的时候成绩特别差，每天我都要面对学生的各种问题。比如打架、抽烟、酗酒 、逃课……每天处理各种问题的时间，比我每天上地理课的时间还要多。但我从来没有认为任何一个学生的本质是坏的。我希望我的教育、我跟他三年的相处能对他的未来产生一定的影响。
面对学生老逃课去网吧这个事情，我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一个办法是什么？我说只要班里面男生承诺，在我们相处的这三年里没有利用晚修时间逃课去网吧通宵，那等你们这一届学生高考完了，我包一个朔州市最好的网吧，我们全班一起去玩。我跟你们一起玩，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然后今年6月7号、8号高考完，6月9号我就包了个网吧带学生一起去玩，直接上了微博热搜榜第一。网上评论两边倒，有的说这个老师不错，有的觉得这个老师是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做赌注。但其实我除了这一件事情，平时出格的事情做得也比较多。
我还包场请学生看电影，看《战狼2》、《快把我哥带走》、《我和我的祖国》，还包场请学生吃火锅，还给班里面配备了空气净化器，因为在北方，冬季的雾霾其实比较严重。我还利用节假日带我的学生去山西的偏远地区，去慰问一些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我希望让我的学生了解社会现状以及自己的社会责任。
慰问孤寡老人、探望留守儿童
我还在今年高考前不久组织学生涂鸦了学校177个井盖，我想让他们在离开学校之前，给学校和自己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
在井盖上画画和涂鸦
有些想法是我一拍脑门想到就做了的，但更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比如这次骑行，很多人说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不同意这种说法。因为前期我做了大量的工作，比如规划线路。
在iPad上画的骑行路线规划图
线路从计划到敲定其实经过了好几个月。
刚开始我打算先带孩子们从山西朔州一路向东抵达河北，再顺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向南抵达上海。但当我开车走这条线路的时候，发现有问题，因为骑自行车是不能上高速的，只能走国道。而当我开车走国道的时候又发现问题了：因为山西跟河北的分界线是太行山，而翻越太行山国道的坡度特别大。我感觉在骑行初期这么大的强度跟难度对他们的骑行体验不是太好，我怕一些孩子会中途放弃。
另外一个问题是什么？我刚开始为什么要一路向东走？因为在山西省内拉煤的大车特别多，很容易有危险。所以我想带他们先尽快离开山西，但后面又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到了河北之后，河北的拉煤大车比山西拉煤的大车还多。那我就只能去更改线路了。我跟我的爱人开车，打算一路向东南出发，往苏州、邢台、邯郸、聊城、枣庄这边走。走了之后也不太理想，后面又改成一路向南。进了河南之后，从郑州、许昌这边前进，最后向东南穿插到安徽、 江苏，进了上海。
骑行途中
所以其实途经哪个地方、要停留到哪个地方、应该看什么，前期我都做了大量的功课。比如到了南京，我专门带学生去参观了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我觉得这个对他们来说很有意义，我也觉得这是中国所有高中生应该上的一课。
所以这并不是别人口中说走就走的旅行。
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前留影
前期的工作除了线路规划，我还设计了队服。
队服的主体颜色是红色，前面五个大字是“你好啊大学”，为什么写这五个字？因为他们高考完了，马上就要去上大学。我们一路参观了30多所大学，包括上海交大、复旦大学、同济大学、南京大学等名校。
参观大学
我们队服后面写的一句话是“用骑行来沉淀高中”，这一路上我不断地提醒，让大家去回顾这三年哪些东西是可以被珍藏的、哪些应该被遗忘的。腿上写了八个大字，左腿上写着江湖相忘，右腿上写着各自去浪。
在上海外滩留影
我的意思是，虽然你们的兰哥陪你们走过了这高中三年，这三年的过程中也发生了很多有趣有意思的事情，但是高中已然结束了，你们不要沉浸在高中，要好好去经营接下来的日子。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不如高中这么温馨，但你的人生路终归要你自己去走。这就是我认为好老师所必备的爱与付出。面对这些有感情有活力的少年，只有当我们撒下爱的时候，我们的教育才会富有实效。
好老师要做到公平
当然，在当下这个时代光有爱是不够的。我认为另外两个字也相当关键，就是公平。
在这里我想谈的公平有几个点，第一个点是老师们对于自己的公平。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对老师的道德要求，显著高于其他行业。这就产生一个问题：这种道德要求一方面对老师是好事情，另外一方面也会给老师带来太多的压力。好多老师把自己活成了苦行僧的模样，这样的生活不仅对老师不好，更重要的是会吓走我们的施教对象——学生。我相当反对那种一个好老师为了不耽误给学生上课，放弃见病危父亲最后一面这样的新闻。我觉得这样的报道是反人性的。
对自己公平
在我看来，老师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情，第一个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第二个引导学生过好他的人生。当我们自己的生活过不好的时候，我们的爱、我们的教育绝对会出问题。
第二点，对学生公平。这里面也有两层意思，第一层就是老师要尊重学生。《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里面说到，我们之所以尊重学生，不是因为学生小，容易受伤害，而是因为学生从本质上跟老师一样，具有平等的人格。这句话虽然好理解，但是很多老师其实并不这样认同，他们认为我就是老师，我就应该比你高一等。当我们这样去考虑问题的时候，我们很难真正去体察学生们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们的情感是怎样的。所以其实在当下这个时代，老师跟学生谁懂得多一点？真不好说。因为资讯如此发达，我们老师有的优势就是我们年龄大一点，在处理困难、处理挫折、处理不好的心情的时候，我们的调整能力更强一些，仅此而已。
对学生公平
另外，对学生的公平里的第二层意思，就是我们对学生跟学生之间一定要做到公平。作为老师，我们职业修养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断地提醒自己对学生要注意隐性的不公平。但是我们很容易走进一个误区，就是我们会很自然地喜欢那些长相好看的、成绩很好的、人品性格各方面都趋于完美的学生。我们这种肆意喜欢的流淌，不但对我们所偏爱的学生不好，对其他人也是一种不公平。
我还想谈第三点，对于家长的公平。不知道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反正像我们的小城市里面很多老师有一个相当顽劣的思想，就是觉得学生在我手里面，好像把他看成人质一样，你家长就该听我的。利用家长来为自己谋私利的，这些本质上都是腐败。这是各个行业都应该极度反对和极度鄙视的。而且还有另外一种老师容易感觉自己是知识分子，从而对家长有点看不起。的确，我们不能否认有些家长的确很糟糕。但是无论他表现怎么样，我们从为了教育好学生的角度来说，也应该跟家长好好沟通、好好交流。
对家长公平
好老师要和学生交心
在我上一届所带的班里面有个学生老喜欢偷东西。我竭尽所能去调监控，去查各种东西，终于把这个学生揪出来了。但当我把这个事情跟家长去一一说明的时候，家长给我反馈回来态度却是一副我小题大做的样子，说兰老师多少钱我赔就行了，你至于这样吗？
兰会云在2019造就REMIX大会现场
我当时很郁闷，我跟学生在办公室一对一谈的时候，学生给我呈现出来的状态也是没有丝毫的自责、懊悔，而是一副怎么会被你发现的失落。我特别愤怒，刚开始就想把他赶出我的班级。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我真的让他离开我的班，我是不是在逃避问题？而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得到解决。如果我真的在班里面和其他同学说这个事情，是不是将他推向了深渊？
所以我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第二天晚上等其他老师都走了之后，我又把他叫过来，一对一坐在那里。当我跟他面对面，他呈现给我的依然是那副冰冷的表情，我想着如何才能打开我们面前的这扇门。
然后我跟他说起了我大学时候的一件事情。我说我大一的时候，因为家里面穷，没见过平板电脑。在自习室上自习的时候，我前面一对情侣在很有兴趣地玩一个平板，我第一次见这个东西。本来我自己就是单身，你们一对情侣玩已经算虐狗了，尤其还是玩这么好的东西。没一会儿，他们俩去吃晚饭去了，就把平板放在桌子上。这是我的机会，我就想把这个平板拿走。但转念一想，楼道里面有监控，我该怎么做？我就想拿着平板先到卫生间，从男士卫生间窗子扔出去，然后再走出去。但我又想到回到宿舍怎么跟舍友解释这个事情？寒暑假回到家里面，怎么跟父母解释这个事情？我想了半天，感觉在父母这一关过不去，最后我只好收手了。
时隔十几年，我再次回想这个事情的时候，我相当感谢自己的选择。当我把这样一个经历很真诚地告诉他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里面有光。但是我也没说什么，我让他回去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面，我总是在班里面找机会去表扬他。这是月考题，数学题这么难，但第21题只有他做对了，来，你给大家上来讲讲你当时面对这么难的题是怎么思考的。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他有没有用，但我相信每个学生都渴望被欣赏。
好老师要教学生表达爱、赞扬美
在我工作的八年当中，我一直尝试教我的学生去表达爱、去赞扬美。
在坐公交车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学生会主动去排斥一些身上有泥渍的建筑工人，于是我专门开班会，带领他们尝试去发现这些建筑工人的力量之美和劳动之美。我会在春天下雨天带着全班学生去跑操，让他们感受朔州半干旱地区的好雨知时节；我会在冬天带着全班学生去打雪仗，让他们感受属于冬天的这份快乐。
在今年三月份，孩子们马上就要面临高考的一天晚自习，所有学生都在安静地做着高考题，突然窗外传来阵阵爆裂声，所有学生都自然而然地把头转过去看，原来窗外在放烟花。其他班老师的选择是把窗户关上，把窗帘拉起来好好学习，不要看那些没用的。
而我的选择是，来，我们把窗户都打开，把靠窗的桌子拉开，趴在窗台上看这场美丽的烟花。
让学生们看窗外的烟火
我相信很多年之后我们所教的所有东西、他们高中所刷的所有习题，大部分会被他们遗忘。但我依然坚信，那些美丽的烟花可能会一直埋藏在他的记忆深处。
好了，这就是我，一个来自中国五线城市朔州的普通老师，谢谢大家！
文字 | 曹威；校对 | Lily
视频 | 黄烨；版面 | 尹欢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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